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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合:岁首纪感

2001-02-28 来源:中华读书报 刘锡诚 我有话说

不同世界观的文化史家和思想史家中,都曾有人表达过这样一种非常接近的思想:世界上任何一个现代民族中,都存在着两种文化。如果采用一种简化的公式来表达,我想,可以概括为:一种是上层文化,一种是下层文化。这两种文化是同源而异流的,即源于本土的原始文化,在人类社会出现了分工,出现了被称为“劳心者”的思想家后,便逐渐创建了上层文化,而处于社会底层的广大社会成员———民众,则以传承的方式承袭着和发展着本土的原始文化;这两种文化,都形成了各自的传统,对我们现代人来说,两者都是传统文化,但它们之间,既有区别,又相渗透。

具体说到中国的传统文化,大体也是如此,一种是上层文化,一种是下层文化。虽然经历过春秋战国和魏晋南北朝两次大的文化转型,儒、道、法各派在互相排拒和互相吸收中大大地推进了中国文化的发展,但到了清末,大抵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国上层文化,已僵化到了严重脱离广大人民群众、束缚自由思想和扼杀创新意识的地步。1840年以后,在西方文化(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)的影响下,一批代表维新思潮的思想家,已经开始反思中国文化的局限性,涌起了一个“西学东渐”的浪潮,政治上的改良主义于是也大行其道。到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中,一批革命的思想家和文化人,背叛了养育过他们的上层文化,从旧营垒里冲杀出来,他们的旗帜上写的是:反对旧礼教,打倒孔家店,提倡民主和科学,提倡白话文。同时,他们当中有的人执着于借鉴西方文化,有的人则热衷于提倡民间文化。民间文化就是下层文化。民间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。在我看来,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所昭示的,实际上是以民主和科学来整合中国的上层文化与下层(民间)文化,推动中国文化的科学化和现代化。

鲁迅说:民间文化的特点是“刚健清新”。“旧文学衰颓时,因为摄取民间文学或外国文学而起一个新的转变,这例子是常见于文学史上的。”(《门外文谈》七)“歌、诗、词、曲,我以为原是民间物,文人取为己有,越做越难懂,弄得变成僵石,他们就又去取一样,又来慢慢的绞死它。譬如楚辞罢,离骚虽有方言,倒不难懂,到了杨雄,就特地‘古奥’,令人莫名其妙,这就离断气不远矣。词曲之始,也都文从字顺,并不艰难,到后来,可就难读了。”(《致姚克信》1934年2月20日)文学如此,文化莫不如此。当一种文化到了快要僵死的时候,摄取民间文化或外国文化而获得一个新的转变,也是符合文化发展的规律的。

在过去的一百年间,“五四”先锋们开启的中国文化整合方向,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和承继。虽经几代人的呼吁和努力,下层文化也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拯救和认同,但应当坦率地承认,进展并不都是很顺利的,道路也不是笔直的;即使有一些人在做,也往往是孤立无援,得不到社会重视甚至承认。近邻印度人的《摩珂婆罗多》的出版仪式,曾列为当年国会的大事。在我们,《格萨尔王传》何曾得到过这样的荣耀?恐怕连许多文化史家文学史家也是没有接触过的。近50年来考古学的发现,改写了中国的上古文化史,使中国文化起源的“多元论”成为不争的结论。但考察中国文化研究界,似乎并没有从考古学的发现中得到多少启发,仍在固守着先祖们的家业。远的说,汉民族及其文化的形成,是融合多民族及其文化的结果;近的说,中国由于多民族的构成,其文化(有的民族也有上层与下层之分),也是多元一体的文化。而下层文化的发展,虽然或多或少地受到上层文化的影响,民族之间也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或强或弱的文化(包括外来文化)交融,不论发生怎样的影响和变化,从总体来说,下层(民间)文化虽然有某些惰性,但它从来是生生不息、富有活力的,而且至今仍然有其较为独立的品格和体系。多少民俗学家和文化人类学的调查,已经证明了这一点。抛开或忽略下层文化,特别是多民族的下层文化及其交流与融合,忽略中国传统文化的整合,去谈论和研究中国文化史,越来越显示出其研究的片面性和保守性。

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,中华文化是唯一没有断流的文化。而一个悠远稳定而不断创新的文化传统,则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凝聚力和不断前进的内驱力。“五四”运动举起的民主与科学的旗帜,在21世纪,仍然是我们传统文化整合与研究的圭臬。

流布于民间的下层文化,对于我们当世的知识界来说,所知者甚少,而未知者则甚众。而要以民主与科学为指针整合中华上层文化和下层文化,文献资料和书斋研究固然重要,但相比之下,首当其冲的还是要深入到民间去,深入到下层民众中去,去采集,去观察,去调查,去研究。这就急需吸取新兴的人文学科如文化人类学、民俗学的田野调查和参与观察的方法。

(本文系为学苑出版社即将出版的“三足乌文丛”写的总序的摘要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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